基本是一篇从盗八到重启完结的总结,双向暗恋,好想急死你系列


----

若有半点误解,误解便产生幻想,幻想产生美。这即是所谓爱上的不过是我的想象。

——三岛由纪夫


1.

四目相视时,能从另一双眼睛里看到什么?


据说这要取决于对方眼睛的颜色,若是颜色足够深的话,也许能从那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认识张起灵后,吴邪才明白,那不过是一种修辞手法罢了。俯身去看深井的时候,人们总以为能找到倒映的月光。但井脉幽深,不见天日,目光所及往往只有黑暗本身。


他第一次迫切地想要解读一个人的目光,是很多年前张起灵来杭州找他告别的那一天。饭桌上,对方对他说了一句话。


一块醋鱼卡在嗓子里,他忍住没有咳嗽,使劲把蘸满甜酸酱汁的鱼肉咽了下去。


“没事,你以后打电话给我好了,或者写信,打字你不会,写字肯定没问题吧?”吴邪当时是回应他的,故作轻松的样子:“都这个年代了,就算你要去的地方是天涯海角,也算不上远距离。”


这几乎是答非所问了,而事实是,那句话太重,以至于一瞬间,吴邪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


张起灵一定也察觉到了这份无措,他神色如常,只是没有把那句话继续说下去。


两人都沉默下来,一时间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气氛尴尬。


吴邪简直是束手无策了,时间一秒秒过去,他闷头使劲吃饭,他们之间的疏远和沉默与饭菜混在一起,满满塞在喉咙里。他心里很清楚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无论什么都好。他每一刻的不语都在将对面的人无限地推向远处。


终于,张起灵放下了筷子。


等他有所察觉,急着追上去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了。


在孤山路上狂奔的时候,吴邪的大脑一片混乱。他不认为张起灵说那些话是为了从自己这里得到某种回应。他更不认为张起灵是在谋求什么。当时他心意已决,绝无回旋余地。就当那是他有感而发吧,说完就完了。与他的使命相比算不上什么。


就算他当时给出了正确答案,也什么也不会改变,对不对。


只是,在他们共处的短暂时间里,有那样一闪而过的瞬间,一个笑容或一个眼神中,吴邪也曾有过那样的幻觉,仿佛张起灵站在他自己那个世界的边缘,试着向他伸出了手。


他说不清自己是接住了,还是没有。十有八九是没有吧。万一对方搞错了呢?万一他其实并不值得对方的期待,要怎么办?他怕自己远远没那个本事,无法将张起灵从他那个世界的深渊拉过来。倘若吴邪令他失了望,张起灵会不会转身,从此更加毫无眷顾地消失在人间尽头。


然而吴邪几乎是立刻就后悔了,太后悔了,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能豁出去,问上一句:喂,你说的那个最后联系,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唯独在这件事上,吴邪实在不想会错了意。但问出口也不算丢人吧,在张起灵面前他也没有什么面子可言。何况是他先把话说得那么暧昧不清。


说这些都晚了,如果这人连性命都可以不要,他的这些小心思又有什么意义?他不管不顾地追了过去。这一路跌跌撞撞,直到再一次被张起灵救起。


两人那处隐蔽的缝隙里生了火,吴邪精疲力尽,昏昏沉沉地靠在墙壁上,感受着篝火散发的热量,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他抬起眼皮,果然看到张起灵眼神沉静,仿佛是心无旁骛一般,专注地看着自己。


那种微妙的感觉又来了,而这次更加强烈。更加绝望。再向前一步就是长达十年的告别。


悬念对吴邪这样的人所产生的影响,几乎接近一场慢性病。在那之后的日子里,太阳升起落下,街上的人群聚了又散,极其寻常的一天来了又去。他可以这样寻常地活下去。但每逢暮色苍茫,天边的云一直可以望到很远很远,怅然的缺失感像一张网,将他紧紧缚住,几乎窒息。曾经相处过的回忆,每个动作,每次表情,每一句对话……都被他病态般地拿出来反复研究复习。除夕夜,他站在家里的阳台上,接近零点的城市犹如盛放的烟花海。而皓月当空,恰好低低悬挂在抬头可见的位置,风那么冷,他拿烟的手冻得僵硬。


指针重叠,口袋里陆续有拜年短信的震动。世界在狂欢中燃烧,他却听到震耳欲聋的寂静。


“我想了想,我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似乎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了。”


想想吧,这话说得一点也不确定。比起诉说,更像是一句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似乎诉说者本人在承认什么的同时,也在否认着另外一些。他说“想了想”,像是经历了一番反复推敲过的深思熟虑,好不容易得出的结论。然而又说“似乎”,看上去甚至颇为苦恼了,对于这个结论仍然存疑。不仅如此,对方还给这个定论加上了条件限制:现在——现在能找到的,只有你。至于过去和将来?大概没那么肯定。


然而,这才是人之常情吧。那些斩钉截铁,冠冕堂皇的誓言——我永远爱你,你是我此生最爱的人,没有人像你一样……即使说这话的人当下的确真情实意,并无故意哄骗之意,然而大多数人往往意识不到那是誓言。或者说,誓言所包含的强大感染力,天生适合人类宣泄某一刹那所产生的强烈情感。至于誓言本身的意义,反倒没那么重要了。


很多年后尘埃落定,他和胖子坐在青铜门前无所事事,胖子问他,说天真,等小哥出来,你有什么想问他的。


“……还有什么好问的,我对这些已经没那么好奇了。”吴邪困得要命,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要问你问呗。”


“别心虚啊,天真。”胖子咂咂嘴,“就算咱们不问,小哥肯定也想知道这十年的事,你准备怎么跟人交代?”


“我交代?我有什么要向他交代,我凭什么要向他交代?”吴邪笑了一下,“再说,你确定他真想知道?”


胖子瞅了吴邪一眼,道:“你小子也只剩下嘴硬了……这脾气!有些事儿吧,自己在那儿瞎猜一辈子也猜不明白,折腾自己还折腾别人。想知道什么就直接上去问不就得了,别怪胖爷我没提醒过你。”


吴邪冲他摆摆手。


胖子手机里的歌声回荡在黑暗的雪山深处,两人在这违和的英文流行曲的旋律里渐渐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吴邪感觉一道熟悉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脸上。像记忆深处的过了电一样,将他从混沌的梦境中一下惊醒了。


睁开眼,有人坐在他身边,看着他。


吴邪慢慢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对方侧头看着他,沉静淡然的眼睛里映着篝火余烬的几簇火星。


吴邪眨眨眼,“怎么不叫醒我。”他揉揉睡得僵硬的脸颊,“等多久了。”


应该很久了,久到吴邪都变老了。


他是一天天变老的。每一天,看着镜子里的人,像摄影集的连续拍摄功能一样,是肉眼可见的变化。那种感觉很奇怪,他以前上大学的时候,曾经跟着老师参观过很多杭州附近的古建筑。那些被修缮过开放给游客的房子,里里外外翻了新,曾经剥落的墙壁刷着新漆。但摸上去的感觉,还是不同的,仿佛仍然能看到千百年来,那层新漆下曾经剥蚀斑驳的模样。


他老了,而张起灵不曾改变。他活生生地站在吴邪面前,年轻得像他的一个梦。但是心脏跳动得这样剧烈,带来几乎疼痛的快乐,不是梦境,也不会是幻境。


下山的路上,吴邪逐渐感觉到神经放松。撑了整整十年的一口气,连同支撑他全身的力气一起,正一点点从胸口泄出。他强打着精神走在后面,听胖子搭着张起灵的肩膀和他说话的声音,视线越来越模糊,仿佛有人正一层层在他的视网膜上刷着黑漆。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眼前一黑,慢慢向前倒去。


昏迷前,感觉自己稳稳地落入了一处温暖的怀抱里。似乎是被接住了。


吴邪这一睡足足有三天三夜。中间他曾短暂清醒过一两次,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二道白河的宾馆里,窗帘严严实实拦在窗口,房间一片昏暗。倦意将他的四肢牢牢压制在床铺上,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很快便再次陷入昏睡。


朦胧中,吴邪知道胖子和解雨臣试图叫醒过自己。小花拿了一盘子早餐,他在睡梦中闻到了粥的味道,他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最后给他盖好了被子,端着盘子走了。胖子来过几次,吴邪感觉到他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自己的后背,说天真,你再睡下去就要吓死我了,醒来吃口东西。吴邪想说没事,他只是太累了。他试图说话却动弹不得, 只能躺在那里任胖子继续拍着。片刻后,旁边又响起一个声音。


让他睡吧。那人说。


小哥,你啊……胖子叹了口气,拍他的动作停止了。天真,我可跟你说,你再不醒过来,我就在这儿把这些年你做过的那些倒霉事儿,一件件全告诉小哥。


张起灵似乎是说了什么,胖子笑了出来。


吴邪心说拉倒吧你们,我又不是醒不来,搞得像临终关怀干嘛。


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再次陷入了沉睡中。这一次耳边却不得安宁,胖子絮絮叨叨的声音始终萦绕在梦境中。他讲了很久,讲得绘声绘色,事无巨细。张起灵的声音偶尔出现,更多时候是大段沉默。两人低沉的叹息和笑声像一波波温暖的海浪,不断涌上岸边,试图将他搁浅的身体带回海底。


吴邪在第四天清晨醒来,八月底的二道白河天气晴朗,他推开窗户,一阵清凉的空气迎面而来。他仍然疲倦,却感到焕然新生。


他洗了个澡,在浴室充满雾气的镜子里打量自己。一个年轻男人在镜中与他四目相视,头发正滴着水,微笑的眼睛像藏着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吴邪哼着歌走出浴室,恰好有人在这时推门进来。他和张起灵在不大的房间打了个照面,竟然有些措手不及。


这还是那天后吴邪第一次在正常光线下看到他。他身上的深色外套看上去有些眼熟,吴邪想了一会儿,意识到那是他的衣服,大概是胖子从他行李里找出来的。再仔细看,发现对方整个发型也略微怪异,发尾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利器胡乱切断的。忽然就想起胖子说过小哥没丢过面子的那回事,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忍不住笑出来。


张起灵站在那里看着他,那眼神一如既往令他读不懂。


“出去以后,给你找个理发店把头发修一修。”吴邪指了指他的发梢,开他的玩笑:“小哥,你知道一般人都怎么形容你现在这种发型。”吴邪顿了顿,“狗啃的一样,哈哈。“


他说话的时候,脖子上的那道浅浅的痕迹随着喉结的起伏滚动,张起灵的目光落在上面,伤口早已愈合,时间早已抚平了疼痛。


“胖子说,”张起灵忽然开口,“你有事想问我。”


吴邪愣住片刻,反应过来后,心里飞快把胖子的祖宗十八辈问候了一遍。


“哦,是有件事。”他点点头,道,“我想了挺久,想问问你。”


也许是他的错觉,仿佛在一瞬间,张起灵的眼睛因这句话而点亮了一般。


他在期待什么吗?他可以期待他的期待吗?


那道永恒的,难解的谜题又出现了。他花了大半辈子去解读那双眼睛里的情绪。他想伸手去摸摸对方凌乱的发尾,告诉他几年前自己也曾削发,甚至在他停留过的那一间寺庙出了家,想问他记不记得,那里有他亲手雕刻的雕像。他曾靠着那座雕像度过了无数辗转的日夜。想告诉他这道疤的来历,告诉他手臂上每一道疤的来历。那一次从雪上的悬崖坠落,再没有人跟着跳下把他救起。告诉他跳之前自己还在想着如果就这么死了,你出来后会是如何的表情……也许就像现在这样,依然沉默得让人难以猜测。


他想起睡梦中两人在他床边交谈的声音,仍然无法确认那一幕究竟是真实发生过或是他梦境的一部分。他也曾无数次想过,倘若有朝一日重逢再遇,要如何把分开的这些年一点点讲给他听。或许届时能够做到轻描淡写,甚至将那些早已成为过眼云烟的痛苦与挫折拿出来自嘲一番。


但一年年过去,他对这些事变得越来越沉默。所谓真正的交流与对话几乎并不存在,人与人之间有的不过是轮流倾诉。人们是如此渴望理解,渴望将自己的思绪与对方如两条交汇的溪流一般共同流入同一片湖泊大海,以至于双方都急切地将单方面的聆听误解为一种共鸣。而实际上倾诉对倾诉者本人而言的意义远远大于那个聆听的人。真正的理解,倘若存在的话,或许只存在于两个拥有过相似经历的人之间。而语言毫无意义。吴邪宁愿相信这些年来他与张起灵也有了那么一点所谓的默契——至少只要他足够努力,看上去总会有那么一点的。感情本质是一场赌博:吴邪赌张起灵一切都懂。


因此吴邪什么也没说。


他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迎上张起灵的目光,问:


“你喜欢下雨吗?”




TBC


实在太难写了,就没一次写完,但是情人节前一定完结

评论(28)
热度(479)
  1. 共4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eforeverspring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