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To the Moon
作者：ever
配对：Sam/Dean
分级：G
1. 非AU，第十一季主线Darkness剧情
2.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首先是Winchester，其次才是Wincest，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你十二三岁时，正要从后门溜出家、
时间还早，你许诺着，不去太久，不走太远。
有一天你将知悉沿途那些树的名字。
你挑两条溪流之间的小路，往下走。
山顶还燃着阳光。
黄昏在低坡前撵上了你，黄昏的指节在脊柱上抚过。
转身，回家吧。
你看到孩子睡在一张太大的婴儿床上，
妻子在灯下缝补衣裳。
你有些歉疚，看着这些想。
明明时间还早，怎么就迟了。
——Simon Armitage，《Evening》
Chapter 1. Frist Memory
-1987年-
Sam躺在床上，Dean坐在床边。他们周围是一片黑暗，但倒还不至于看不到彼此。事情一向如此。
隔壁隐约的嘈杂声夹杂着哨响，可能是爸爸在看电视，也可能不是，Sam记不清楚了。他甚至记不清自己晚饭吃了什么。Dean的棉格上衣有一股洋葱和起司的味道，而自己的嘴角沾着一点没擦干净的千岛酱……啊哈，想起来了。Dean吃了汉堡，而他刚掉了两颗牙，只吃得下土豆泥和沙拉。门缝透进来的电视光随着嘈杂的声音一动一动的，除此之外却别无他响。
Sam感觉到一阵不安，下意识地去舔嘴里那颗摇摇欲坠的犬牙。下一秒钟就被床边的Dean捅了一下。
“不许舔。”他哥哥小声命令道，“不然长了满嘴的龅牙，没有小姑娘会喜欢你的。”
“我才不在乎什么小姑娘呢。”Sam满不在乎地回答，却老老实实收起了自己的舌头。“可我没办法不去想它，Dean，它就在我嘴里！”
他看到Dean既无奈又恼火地瞪着自己，“你睡觉就好了嘛， 睡着了就想不起来了。”他呲起一口白牙，仿佛这都是睡觉的成果。然而Sam不得不承认，他的牙的确挺整齐的。“这不公平…”他嘟囔着，“凭什么你又比我先长好了。”
Sam可以说出十件他最烦他哥哥的事，但“比自己大四岁”一定排在首位，因为这意味着Dean比他高，比他有力气，比他认识的字多，比他更了解爸爸……现在，则是比他多出一口已经换完的，完美的牙齿。托儿所的小孩都羡慕他有个哥哥，但他实在搞不懂做别人的弟弟有什么好的，他倒希望变成Dean的哥哥。这样就能随时挠他的痒痒，揉乱他的头发，举高他的游戏机让他够不到……
也许那样Sam就能变得更勇敢，像Dean一样勇敢，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脑袋晕晕乎乎的，害怕着这黑乎乎的屋子，愚蠢地舔着自己牙。
“Dean…我想做你的哥哥。”Sam小声坦白道，“我想一睁眼就变得和你一样大，然后比你还高！”
一阵抑制不住的抖动从Dean温暖的法兰绒布料传递过来，他抬眼看到Dean正笑得乐不可支，撑不住倒在了Sam肚子上。在黑暗中，他的眉梢眼角都像被施了魔法一样闪闪发亮，绿色的眼睛充满了被逗乐的笑意。Sam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词来形容Dean的样子，但他也被这个笑容感染了，咯咯乐着把头埋到哥哥的脖颈里。那股洋葱和起司的味道其实没那么让人讨厌。
“非常遗憾地告诉你，这活儿恐怕不能转让。”Dean从大笑里恢复，捏着Sam后脖子一本正经地说，“你看，我也觉得当大哥超爽的。不过如果你肯早点睡的话，没准很快就能长得和我一样高了，见鬼，说不定还能比我更高呢。”Dean戏剧般地长叹一口气，“这么一说，你还是不要睡觉好了，Sammy。一辈子都比我矮一头，你看怎么样呀？”
Sam明知道这是Dean故意在激将他，但还是忍不住撅起了嘴，把Dean的手从自己脖颈里拍掉，扭过头不去看他，继续盯着门缝里闪烁的白光。
门外的电视声好像更大了些，解说员情绪激动地叫嚷着“达阵！达阵！（Touchdown）”，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但除此之外却没有其他的动静，连平日里固定伴随的酒瓶相撞的声音也没有。这让身边Dean那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叹息声变得清晰起来。清晰也许不是一个合适的词，Sam那颗四岁的小脑袋瓜这么想着。那叹息声听得他胃里怪怪的，像吃坏肚子的时候那样难受。
Sam感觉床垫沉了一下，一条温热的手臂碰了碰他的。他不情不愿地向旁边挪了挪，给上床和他并肩躺着的Dean腾出了位置。洋葱味几乎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Sam这辈子最熟悉的味道，像阳光，树林和棉花糖。他尚且不知道那些词可以用来描述嗅觉，只好用他最喜欢的几样东西做了比喻。实际上，那味道和自己身上的非常相似，他想那也许因为他们是兄弟，也许只因为Dean在他身边的时间够久。
“好啦，Sammy，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Dean已经换上他平时对着Sam惯有的那副笑嘻嘻的语气，仿佛刚刚叹气的是一只怨灵：“在睡觉这事儿上你从没让你老哥为难过，你知道我不擅长哄人睡觉的，所以行行好？”
Sam咬了咬嘴唇，看到Dean装可怜地撅起了嘴巴，然后又一次望向门缝间那道尚未熄灭的白光，那里的声音已经变成了一个沉闷的男主播，干巴巴地在介绍加拿大某个城市的冰球队。
“有一本书……”Sam终于在犹豫中开口，“Daisy小姐今天给了我一本书。”
“托儿所的Daisy小姐？那是什么书？”
Sam张口想说点什么又改变了主意，他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慢慢抽出来一本硬皮书。Dean在黑暗中眯着眼睛看了眼封面，上面画着两只兔子，显然是本儿童读物。
Dean挑起眉毛询问着看向Sam，后者点头后才把书拽到自己膝盖上。他打开床边的应急灯，看清标题写着：《Guess How Much I love You》（猜猜我有多爱你）。
像所有的儿童绘本一样，整本书加起来不过十来个句子，剩下全是插图。Dean不一会儿就看完了。Sam等待着一个白眼，或者嘲笑的话，但Dean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着，眼里跳跃着笑意。
“你不喜欢这个故事。”Sam马上说道。
“我…”Dean顿了顿，“当然不是了，Sammy。”
“你不喜欢！”他固执地说，“你觉得太幼稚了。”
Dean笑着摇了摇头，承认道：“好吧……好吧。这看上去的确不是我的菜。不过我能说什么呢，Sammy？我都八岁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也没看过多少这样的故事书。”
虽然这已经比他预料的反应好了不少，但Dean的回答仍然让他感觉沮丧，不由得再次怨恨起那讨厌的年龄差来。
“这本书有什么问题，干嘛藏在枕头底下？”Dean好奇的问道。
“Daisy小姐说…要让父母读给我们听。”他说，“我本打算自己读的，可是还有些字没有学到…”他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朝电视声音的方向看去。
Dean顺着Sam的目光看过去，意识到了他闷闷不乐的理由，一时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嘿，你不用自己读的，小鬼。爸爸很快就会回来了，他保证过的。也许他能在明早你吃早餐的时候读给你听，真的。”他急切地辩解道，仿佛是他害爸爸不回家一样。但Sam很清楚这根本不关Dean的事，他内疚个什么劲啊。不过Dean一直这样。
“我不想等他回来了。”Sam说，眼睛最后一次从那亮着的门缝里收回。“有你就行了。”
“Sammy…”
“Dean，拜托了。”Sam严肃地看着哥哥的眼睛，“就…读给我听，好不好？”
Dean凝视着他，比他还绿的眼睛里闪烁着Sam说不清的情绪，他很想把那些闪光的点点用手抹去。最终Dean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假笑：“好吧。”他说，“没问题，Sammy。我很乐意这么做，这会成为一份永久的记忆，你知道的吧？等三十年以后，我就可以用这个让你在你儿子面前出丑了——‘当年你爹求着我讲童话故事’什么的。”Dean冲他坏笑了一下，像是说服谁一样又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把书端端正正摆在了他们俩中间。Sam仔仔细细把被子扯到Dean那边，确保他们俩都暖暖和和地被包围起来。他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满眼期待地等待Dean开口。
于是八岁和四岁，小男孩和更小的男孩，他们肩并肩坐在床上。八岁的男孩开始给四岁的小男孩讲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故事，仿佛世间所有的道理也不过如此。
*****
小兔子准备上床睡觉了，他紧紧抓着大兔子的长耳朵，他要确保大兔子在好好地听他说。
“猜猜我有多爱你？”
“噢，我大概猜不出来。”大兔子这么回答道。
“我爱你有这么多。”小兔子把手臂张开，开得不能再开。
大兔子有一双更长的手臂，他张开来一比，说：“可是，我爱你这么多。”
小兔子想：嗯，这的确很多。
小兔子又想出一个好主意。他把脚顶在树干上，倒立起来了。他说：“我爱你到我的脚趾头这么多。”
大兔子把小兔子拋起來，飞得比他的头还高，说：“我爱你到你的脚趾头那么多。”
小兔子大叫道：“我爱你，一直到过了小路，到远远的河那边。”
大兔子說：“我爱你，一直到过了小河，再翻过山的另一边。”
小兔子想，那真的好远。
小兔子开始困了，他想不出来了。最后，他看向草原尽头那片黑夜，心想没有比天空更远的地方了。
小兔子闭上了眼睛。“我对你的爱，从这里一直到月亮。”
“噢，那么远！”大兔子说道，“那真的非常，非常远啊。”
大兔子轻轻地把小兔子放在叶子铺成的床上，低下头来亲亲他，跟他说晚安。
然后，大兔子躺到小兔子的身边，在他耳边，悄声的微笑着说：
“我对你的爱，从这里一直到月亮——再绕一圈回来。”
****
Dean合上了绘本，发出一声奇怪的哼哼，像是不确定该大笑还是嘲笑。他转头去看弟弟，一句“这书娘爆了哦Sammy”到了嘴边。可是Sam正朝他微笑，嘴咧得大大的，这让他看上去又像一个正常的四岁小孩了，像他四岁的时候，妈妈没去世之前自己的笑容，他悄悄想着。一切能让Sam露出这样笑容的事情，Dean都心甘情愿去做。这就是Dean世界运转的法则。
“我爱你，Dean。直到月球再回来！比那还远！”Sam宣誓道，他现学现卖，感觉自己又懂得了一个新的道理。
“是是，那不过是老生常谈了。”Dean调侃道，“我也爱你Sammy，比你爱Lucky Charms*还爱。”
（*Lucky Charms：一种泡牛奶的麦片，一般当做简易早餐吃，Sam小时候很喜欢吃，参看S03E08）
“那我爱你，比你爱Impala还爱！”Sam知道Dean有多喜欢爸爸那辆车，他私底下叫它“Baby”，洗车打蜡比自己洗澡还积极。他爸爸说这只是男孩对肌肉车阶段性的迷恋，但Sam认为不是那样。他从没怀疑过十年以后那辆车的主人是谁。
“哦，Impala，玩真的啊？”Dean挑眉，接受挑战：“好吧，好吧。我爱你，比你爱听故事更爱。”他得意洋洋地看向Sam，像是刚在游戏里放了什么大招，完全忘记这本该是个温情时刻。而Sam不得不承认他的得意是有道理的，他爱死听故事了，以至于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能盖过的话。
他绞尽脑汁地想着，把头往枕头上蹭了蹭，直到感觉到一阵不可抗拒的困意。
“我爱你，比爸爸爱妈妈还爱。”Sam打了个哈欠，眼皮缓慢地眨动着，Dean在眼前变得十分模糊。如果他没这么困，也许就能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温彻斯特家族的禁忌。而如果他再大一些，也许就能意识到这样的类比多少有些不恰当。但此刻他被放任着天真。
他听到Dean只是轻轻笑了笑：“哇，那真是……非常爱。”他拍了拍Sam的头发，熄灭了床头那盏灯，“谢了，Sammy。”
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门缝里的光也不见了。Sam如此接近梦境，意识却是从未有过的清晰，仿佛这是他人世间的第一次沉睡。
他感觉到一阵难以捕捉的气息从脸颊略过，温热的呼吸声略过耳边。
“可我爱你，比你爱我还多。”
一个带着笑的声音悄声在他耳边响起，又像是什么轻轻降落。
他在很久以前什么地方听过类似的话，就在那一瞬间，他想回答点什么，但两片嘴唇像哑巴一样张开，仿佛除了一丝困倦的空气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在挣扎着要说出口。嘴唇就是发不出声音。
很快地，他陷入了一团温柔的梦境，因此他几乎想起的东西就永远没法表达了。
-2015年-
Sam醒来的时候以为自己一觉睡到了傍晚。 外面的天很阴沉，给人日落西沉的错觉，实际上才早上十点，十一月份西雅图的典型天气。
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每清醒一秒就忘记一分，现在几乎已经记不得内容了。任何发生在温彻斯特身上“奇怪”的事，永远不可能只是偶然。然而这个梦是没有敌意的，比他年轻的父亲在车里劝他去找地狱找路西法那种要友善得多。Sam又撑起头苦苦思索了一下，现在是彻底全忘了，只在鼻端残留着一丝幻觉中的棉花糖和……也许是树林的味道。
Dean不在房间里，床头有一张写有他字迹的便条：洗车，速回。昨晚被斩首的一对吸血鬼在Impala上洒下一串血迹，在凌晨两点，满身擦伤和淤青的他们只想瘫在酒吧里喝上几杯然后倒床大睡。然而他居然在中午之前就起来了——Dean更早，想必是因为他的宝贝车。实际上，近一年以来，无论睡得多迟他都会在九十点醒来。
“Oh Sammy，我还以为你是咱们家最聪明的一个。”Dean有一次听了他的抱怨，顿时笑得喘不过气，“你竟然不知道原因？”
Sam恼火地瞪着他，然而还是茫然。
“你已经三十二岁了，这就是答案。”Dean笑够了，大发慈悲地说出答案。
“那又怎样？三十二岁能说明什么？”
“说明你已经开始变老了，Sam。”Dean耐心地说，“年纪大了就这样，抵抗不过自然规律。”他看见Sam活见鬼般一脸不可置信，假装伤心地低着头拍了拍老弟的肩膀，“我知道这可能有点突然……不过，是时候告诉你这个秘密了——人是会变老的。虽然你长着一头和雷神一样飘逸的长发也不能幸免，Sammy。”
除非他们在变老之前已经不在人世。
很显然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个“除非”，碰撞的眼神不约而同地避开了对方。不完全出于兄弟之间的默契。而是他们所曾经历的事，使衰老都成为一种奢望。这让Sam完全没了和Dean开玩笑的心情。
“那就别再叫我Sammy了。”他干巴巴地说。“不过就算八十岁你不会停止的，对么。”
“说得没错，老弟。”Dean又快活起来，“打死我也不会改口的。”
十点十五分，Dean还没回来，也许是洗完车去买咖啡了，毕竟这是全美咖啡店的大本营*（第一家星巴克就开在西雅图），Sam知道他是不会错过的。他趁这个时间洗了澡。等Dean回来他们说不定就要回堪萨斯了，他不想带着一身吸血鬼的味道上路。
他在浴室的镜子前磨蹭了一会儿，试图从自己状态良好的二头肌上找出衰老的反证据。这时两下敲门声响起，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次调侃了。
“Samantha，Samantha…”Dean歪在门框上，拖着长调发出叹息，“‘镜子啊镜子，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如果答案不是我的话，我就要用拳头把你砸烂。’"
“它会说‘很抱歉，你的肌肉非常惊人，但你的哥哥Dean有一张完美无缺的脸蛋。’”
Dean把手里的空袋子扔向他，Sam反应灵敏地躲开了。“我的身材更好，你只是嫉妒。”
“你有罗圈腿，你知道的吧？”Sam指出。
“Bitch。”Dean只恨自己手里没有第二个袋子扔，“我居然还好心给你带了咖啡。”
Sam咧嘴一笑，走出浴室去找那杯美味的咖啡。“你这么美，又如此善良……你就是我的Rapunzel*。”（迪斯尼动画《长发公主》的女主，和Dean长得非常相似）
“问问你自己怎么会知道Rapunzel是谁的。你小时候就三天两头求我给你念童话故事，毛茸茸的小兔子之类的……”Dean露出一个“我是硬汉，硬汉不看动画片”的姿态，但Sam记得他们在Netflix上看完Elsa变出魔法城堡之后，Dean一整周都在偷哼《Let It Go》的旋律。
“待会儿就退房吗？”Sam决定不再继续动画片和公主的话题，通常他们能这样斗嘴一整天，但他手里拿着Dean一大早买的咖啡，Sam把这当做是封口费。
“有什么Darkness的消息吗？”Dean问。
“早上刚联系过Cas，他说没有。”Sam卷起几件脏衣服塞进包里，“怎么了？”
“看看时间，都快中午了，Sam。世界末日不是今天的话就吃完午饭再赶路，反正房间两点前退就行。”Dean扬起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路上看见了，海鲜大餐啊老弟，咱们上次吃海鲜是什么时候？”
“呃，我不记得了？”
“没错，因为咱们从没吃过！”Dean斩钉截铁地说，“这可是西海岸最好的海鲜啊。我说就当昨天手刃吸血鬼拯救祖国人才的犒劳，你觉得如何？”
尽管他其实想早点离开这个城市。但他们已经太久没办这样轻松简单，无关地狱天堂的案子了，老天知道Darkness再次露面之前还有多久的安宁，最重要的是，面对Dean露出四岁孩子般闪闪发亮的期待表情，Sam发现自己很难说对他说不。
这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刚醒来时那股棉花糖和森林的味道再一次在他记忆边缘打了个旋儿。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但在离开旅馆之前，Sam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犬牙。
****
Impala驶过奥罗拉大桥*（西雅图一著名自杀景点）时，天空飘起了雨。在经历过无数次“洗车必下雨”的诅咒之后，Dean看上去已经被迫习惯了来自雷神的恶意。西雅图冬天的雨总是细如牛毛，落在地上连形状都看不到，时间久了才会浅浅地染湿地面，教人为难到底该不该打伞。雨刷在车窗前尴尬地刷着那一点点水汽，刚被洗得干净透明的前窗马上又变回了面目不堪的样子。
我恨死这样的雨了，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干脆。
Jessica曾经这么说过。那时候她皱了皱鼻子，金色的卷发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水珠，前额的刘海已经被雨黏在了一起，显得有几分孩子气。他们正在某个假期，时间刚好够从斯坦福开两个小时车来找她在UW的一些朋友，那时他离家已经一年多了，正为是否要偷偷回去探望一直没联系的Dean（好吧，也许还有爸爸）而犹豫不决，最后还是跟着Jessica来到了这里。十九岁的Sam肩膀还很单薄，但他的外套仍然足以为女友遮挡风雨。他当时以为这世上唯一能伤害到他们的不过是旅行中突如其来的天气，他以为平凡的梦想几乎是近在眼前了。他不知道那个梦想早已把他丢在背后，丢在1983年堪萨斯的育婴房，也丢在他不肯承认的，第一次睁眼看到一双绿眸的一瞬间。他追逐着平凡，平凡却早早离他远去。
三十二岁的Sam的肩膀已经能和Impala驾驶座齐平，也终于想起了自己不愿停留在西雅图的原因。老天啊，已经十二年过去了，那些事像上个世纪那样遥远。而Jessica的面容在已经记忆里变成了一片灰色的影子。他从来不是屈于命运的人，却也不得不承认作为一名温彻斯特大概是与平凡此生无缘了。相反地，Dean是相信命运的那个，而且他带着与生俱来的一种自毁倾向。他曾经对Sam说人们总以为自己可以通过选择改变命运，但无论他们试图偏离原来的轨道多远，总会在不知不觉中又被命运带了回来，就像俄狄浦斯杀父娶母的故事。然而无论是谁的人生信条，在涉及与对方相关的事情上总会立刻被抛到脑后。Dean总会为了Sam改写命运，而Sam总会为Dean屈服命运。他们为生活中一切大大小小的事争吵，小到沙拉还是蔬菜，大到世界毁灭还是一人独活。吵来吵去世界也还好好的，他们也还算好端端地待在对方身边——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说不定也是上帝的一项旨意。
“五毛钱换你的脑洞。”Dean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正专心盯着前方的路，Sam却能感觉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没什么。”Sam犹豫着如何开口：“想起大学的时候也来过这边一次。”他实话实说，只不过把细节略过不提。
“感恩节和Jessica去的那次？”
见鬼了，Sam想。“你怎么会知道？”
Dean瞄了他一眼，“还记得你带走的那个爸妈合影的相框吗？我在里面装了跟踪定位器。”Dean的嘴角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Sam几乎要相信他这番说辞了，然而他LSAT的高分不是凭空而来的——“我记得民用GPS到2000年以后才普及大众，而且三年后你还因为爸爸失踪来找我。”Sam紧盯着Dean不为所动地笑脸，“跟踪定位器是不可能的，Dean，都过去十几年了，我只是好奇。”
“好吧好吧…我那时候…可能偶尔顺路会去斯坦福转上一圈，确定你没事。”Dean坦白道，故作轻松地眨眨眼睛，“爸爸担心你被妖怪吃了，他又不肯打电话，所以我就帮忙跑趟腿。”
你的“顺路”指的是从达拉斯到西雅图的距离吧，Sam哼了一声。想象着自己的哥哥开了几天夜路赶到千里之外的加州，却从别人口中得知他跑去和一群大学同学去玩时的心情。
“我很抱歉。”Sam轻声说，虽然他并不是真的抱歉——对离家去上大学这件事。因为当你别无选择时，抱歉又有什么意义呢。“我那时候真的以为自己能选择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用不着道歉，Sammy，这不是你的错。当然，也不是爸爸的错。”他又加了一句，真是该死的忠诚。“如果我们开始要为这些八百年前的小事感到抱歉，肯定在Darkness开始祸害人间前就会抑郁致死了。”
“有时候我真佩服你，Dean。好像超弦理论*或者决定论困境*对你来说都可以用一句话解决。”（超弦理论、决定论困境：物理学和哲学界的两大超级难题）
Dean给了他一个中指，“虽然我一点也不知道你说的困境是什么玩意，但我假装是在夸我了。”
“不用假装，那的确是。”Sam感觉压在胸口的重量轻了一些，让他有力气扬起一个微弱的笑容。“你确定要今天赶回堪萨斯吗？”
Dean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你想赶紧离开这个发霉的鬼地方。”
Sam耸耸肩，“还好，刚发现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往窗外指了指一堆路边橙黄色的庆祝装饰，“Dean,我想我们忘记今天是感恩节了。”
“我就奇怪那么多人从商场搬电视出来！”Dean拍了一下方向盘，瞪大眼睛看着不远处一个黑色星期五的促销海报，“老天啊，I-90*一定会堵死的。”（I-90：美国东西向的一条公路，西起西雅图，是回堪萨斯的必经之路之一）
Sam点点头，更重要的是，虽然他们没有庆祝感恩节的习惯（实际上任何节日都是），但在开夜车中度过这样一个重大节日，甚至对温彻斯特家族来说都太过凄苦了。
“你确定没问题？”Dean使劲盯着Sam的脸，想要确定他没在逞强，“你知道咱们可以在路上找一间旅馆过夜的，不必非留在这里。”
Sam再次点头，“现在这个时间抢火鸡有点悬了，运气好的话也许能买到派。”他看上去在认真地思索着，“希望旅馆老板能发挥点感恩节精神，把厨房借用给我们。”
Dean盯着他的样子像是一道难解的谜题。最后耸耸肩认同了这个感恩节计划，开始调转车头。
“我想我可以在这儿制造出一些新的回忆。”Sam最终说道。
****
Sam在超市里丢了Dean。是的，两个上天堂下地狱穿越无数时空平行宇宙斩杀除上帝本人以外一切生物的战士——在超市走丢了。
这百分之百是Dean的错。Sam满身怨气地被一群争抢南瓜馅饼的女士挤进了卫生用品货架栏，瞪着他没见过的一种安全套盒子，更加怨念地想起——Dean肯定知道。
感恩节前夕的超市里充满了病情最严重的一群拖延症患者，好像最后一秒抢到的火鸡才最美味一样。Sam长腿长手地挤到火鸡架子旁边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了。他一转身Dean不见了，打他手机也没人接，天知道又跟着哪个大波美女跑了。这么想想，可能他留在安全套区域捕获Dean的几率更大。
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招来了一位热心的中年女士的同情，在得知Sam和Dean走失了之后，她甚至慷慨地把自己抢来的三只火鸡分给Sam一只——“真是可怜的孩子！”她的眼中泪花点点，明显是把“走失”理解成Dean被什么人拐走了一年半载。“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你哥哥的！”Sam想要解释，但已经太晚了，只好展开一个温良地笑容目送那位好心的女士捏着手绢远去。
他结好账推着半车的食物走出超市，犹豫着留在原地还是去停车场，因为Dean仍然不肯接电话。这时他一转头，正好看到Best Buy*的玻璃窗里一小群孩子正聚在一起，一个非常熟悉的暗金色脑袋被围在中间。（Best Buy：美国一个大型电器连锁商店，有点像苏宁）
“Xbox好玩么。” Sam阴沉地出现在抱着手柄玩得正欢的哥哥旁边。他本想从背后突然出现吓他一跳。然而Dean即使背对着他在看屏幕，在Sam踏入自己半径50米的范围内时，也能像风湿病人对阴雨天的感应一样，准确无误地转过头朝他打招呼。
“他超级烂。”旁边一个小个子大头的男孩嫌弃地和Sam告状道，“而且还不肯让开！”
“因为这手柄太难搞了！”Dean咬着嘴唇随着屏幕里的飙车的动作左右摇摆，“闭嘴小鬼，我说过这次一定能搞定任务的。”
“这是凯迪拉克吗？你干嘛把它刷成粉红色啊？！”Sam不敢置信地看着屏幕里一辆粉色的凯迪拉克ESV在街上横冲直撞，一路伤亡无数。Dean的车技一向是一流的，不知为何GTA玩得这么烂。
“你不觉得这很炫酷吗！”Dean露出一个大大地笑容，“这绝对是世界上唯一一辆粉红色的ESV啦！”
就在他说话这一会儿，屏幕瞬间被刷成了黑白，血红色的“Wasted”（失败）再次浮现出来。
“该死！”Dean恨恨地仰起头，眼里大写着挫败：“该死的Michael*就是不肯接电话！这本来是三个人的任务！”（Michael：GTA里面三个主角之一）
“听上去挺耳熟的，不接电话这事。”Sam干巴巴地说。
Dean搓了把脸，不情不愿地把手柄交给旁边等待的一脸嘲讽的小男孩，抖了抖外套和Sam一起走出商店。眼睛还恋恋不舍地盯着越来越远的屏幕。
“GTA刚出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你说不要玩小孩的游戏。”Sam忍不住调侃他，“今天终于发现好玩了？”
“你开玩笑呢？开着车全世界开枪开炮炸东西，这种游戏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Sam仔细对比了一下这和他们平时的日常生活相似度，“我不觉得和咱们的生活有太大差别。”
“Touché。”Dean承认道，“但我们没有直升机啊，只有让人一星期没法大号的天使瞬移。”他撅着嘴最后一次看向游戏机屏幕的方向，叹了口气摸了摸Impala的车顶：“不要担心，宝贝，你永远是我的最爱。”
Sam被他深情款款的样子逗得放声大笑，尽管他已经看过上万次Dean对Impala的告白了。“老兄，我绝对相信她是房子起火你抱走的第一件东西。”*他随口开着玩笑。
“Oh Sammy，相信我。”Dean笑道：“这绝对不是我抱走的第一件东西。”
Sam花了整整一秒才意识到Dean说的是什么，他怔怔地呆住了，张着嘴巴不知该说什么。Dean早就坐进了车里，不耐烦地拍着方向盘，嘴里嘀咕着不许他碰火鸡，上次被他毁掉的馅饼一类的话。
“好的。”Sam含糊地说，有一部分仍然沉浸在刚刚那不小心的玩笑里。他想过说点什么，最后还是在手机上拨弄了几下，点下亚马逊页面里Xbox的购买按钮。
Impala的引擎欢快地轰鸣作响，Dean甚至没有在意收音机里放的那些软绵绵的节日歌曲。从没有一刻Sam感觉地狱的路西法离他那么远，而他曾经的梦想又离得那么近。他们又一次从奥罗拉大桥缓缓驶过，Sam仿佛看到一个年轻的影子逐渐消失在这薄薄的雨雾中，而那股森林和棉花糖的味道又悠然而至。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最初的记忆。
第一章完
TBC
